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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然迈向冰冷河流的一幕尤为感人

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张謇

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舞蹈系副教授、新疆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戴虎

抗日题材的艺术作品,是中国当代艺术史上数量极为壮观的类型之一。因其体量巨大,艺术品相也就参差不齐。而在中国舞剧发展史中能将主旋律题材的艺术性、政治性、历史性汇聚而呈现出“崇高”的艺术品格作品更是凤毛麟角,而要在这其中再苛求一些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在思想、审美上具有超越意义的艺术作品,恐怕是“无心偶得”的幸运了。

幸运的是,在中国新疆第五届国际民族舞蹈节上,我们就欣赏到了这样一出跨越历史、超越时间的“主旋律”舞剧——辽宁芭蕾舞团的《八女投江》。

何谓舞剧?最直白的定义便是以舞演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舞剧《八女投江》是辽宁芭蕾舞团历经四年打磨、六易其稿、反复锤炼的好作品。认为是好舞“剧”在于该剧有人物、有矛盾、有情节。而认为其是好“舞”剧则是因为“剧”的成立与叙事都源自“舞”的塑造与言说。

该剧分为上下两幕,每一幕中又分别有三个章节,一幕中“密营”“桦书”和“激战”,二幕中的“西征”“荒泽”和“霜雪”,加上前后的序与尾声,全长近120分钟。从该剧六个章节的名字,就可看出该剧对“古典”芭蕾舞剧,在“经典”意义上的审美追求。编剧深谙中国古典文学内在的精髓:诗意地生活又诗意地表现生活。这种诗意的厚重,成为该剧极为重要的审美品格。

该剧在集中塑造八位抗联女战士形象的同时,还增加了冷云丈夫、王慧民父亲、黄桂清的恋人、安顺福的新婚爱人等四位个性鲜明的男性角色。在一部舞剧中同时塑造如此众多的性格迥异的角色,并能井然有序地推进剧情发展,诗意地开掘“八女投江”深蕴的历史精神与人性意义,十分考验着编剧与编导的功力。

事实证明编剧王勇、陈慧芬夫妇以及阮晓星(执笔),将12个人物形象梳理的清晰有致,性格发展逻辑有序而又始终聚焦在不同舞段之中。需要特别提到王勇、陈慧芬二位作为总导演也曾在他们另外一部舞剧《天边的红云》中同样成功刻画了多位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舞剧《八女投江》人物形象刻画得丰满有致,再次让我们看到两位创作者在动作叙事、形象设计上的深厚“内功”。

舞剧“八女投江”的叙事,是从大幕上一条大河的影子开始的,舞台上几十根直入云霄的白桦将历史时空定格在东北大森林,从天际袅袅飘来的呼唤,把观众带入到了“八位抗联战士”的烽火岁月,意外地是从白桦后突然闪烁而出的八位女战士的亮相是如此的安静与从容,也由此奠定了该剧“平和”而“淡雅”的艺术基调。

此后在“密营”中,创作者沿用了其在《天边的红云》镜头切换手法,以三段双人舞分别聚焦冷云与丈夫、王慧民与父亲、黄桂清与恋人,并用镜头切换的手法将三段双人舞组接成一章,由此分别刻画出几位人物性格而又铺陈整个剧情发展。在这一章节中创作者利用东北秧歌的动律、舞姿与芭蕾体态、步伐融合,用手绢刻画出了年仅13岁王慧民与老父亲之间平实而生动的父女亲情,显示出绝佳的艺术效果,这一手法在“桦书”中朝鲜族女战士安顺福(全剧以朝鲜族传统服饰刻意强调两位女战士朝鲜族身份的选择值得再斟酌)回忆新婚爱人时,得到更完整的发挥,以朝鲜族舞蹈特有的弹手、呼吸,描绘出曾经的宁静田园生活。这种甜美的刻画与铺陈,在王慧民父亲牺牲前与其告别时发酵升温,东北秧歌的泼辣、火红手帕的喜庆与父亲牺牲、亲人相离、战争侵略的悲痛、愤怒形成巨大的情感反差,直击人心令人潸然泪下。

从《白毛女》到《红色娘子军》再到《大红灯笼高高挂》,将中国舞蹈“样式”与芭蕾“图式”结合,一直是中国芭蕾气质开掘路径之一,而在这个意义上《八女投江》无疑又迈出了新的步伐。假如“一红一白”让世界芭蕾舞坛有了“红天鹅”,那么《八女投江》则让王子、公主、武士、美人拥挤的芭蕾舞台,有了可歌可泣的“女战士”形象。

“桦书”中冷云在写字板上有关“家”的舞蹈桥段,让我们在安顺福的回忆里流连白山黑水间的农家闲适,当情绪铺陈至新婚喜庆之高潮时,剧情却急转直下,侵略的铁蹄与枪声四起,新婚成了死别。“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裂粉碎”,峰回路转是为了接踵而至的“激战”,在抗联战士群舞的大场面中,冷云丈夫、王惠民父亲的壮烈牺牲,强化了“八女投江”的悲壮与深刻,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逝。随后的离别正是在悲痛的“西征”境遇中,聚焦于冷云“托孤”老乡的 “决绝”。匠心之笔在于“托孤”时,舞台上一段六位男性舞者(象征冷云丈夫的六种情感面向)与冷云之间的舞蹈。这出实际发生在冷云心里的舞段,被创作者演绎的缠绵、纠缠、表情万千,有不舍、有愤怒、有理解、有埋怨,堪称“心理舞蹈”的典范之作。

“荒泽”表现的是女战士们在艰险的救死扶伤中,胡秀芝接受重伤战士临终前隐秘爱恋的倾诉,这与“密营”里打猎凯旋扛着一头野猪骄傲行走的郭桂琴相同,创作者仅用寥寥几个动作便勾画出二人可爱而倔强、莽撞而质朴的性格,可谓“惜墨如金点睛传神”。“霜雪”最为“深刻”的舞段,是黄桂清在发现恋人意图携带公文包和枪支叛逃,在劝诫、警告无效后,毅然扣动扳机的内心煎熬,创作者利用二人在“密营”章节中的双人舞,不断重复再现从而强化了“背叛”后“大义灭亲”的情感撕裂。剧情铺陈的厚实而细致,所以人物形象丰满而真实,也让那“砰”的一声枪响,击穿了观众痛惜的心灵底线一溃千里。

不是所有的抗争都会令人热泪盈眶,也不是所有的慷慨激昂都能令人辗转反侧,唯有对人心大爱的尊崇才会让我们泪流满面,唯有对生命崇高的敬仰才能让我们热血沸腾。

舞剧《八女投江》的“尾声”,八位女战士不断翻、转、跳跃表现着生死激战,弹尽力疲时被定格,之后舞美大桦树慢慢消失,波涛潋滟的纱幔后区一群轻纱曼舞的女战士(精灵),将舞台切割为想象空间与现实空间,不同情感空间的对立演化出舞台艺术特有的张力,八位女战士们正是在这样的“魔力”时空中,相互搀扶、摇晃坚定地向激荡的乌斯浑河趟去…….

尾声中年龄最小的王慧民负伤失明而由冷云帮扶着,毅然迈向冰冷河流的一幕尤为感人,八位女战士相互帮扶,柔弱而铿锵、娇小而伟岸,在舞台最前方形成剪影,随着乐池升降而缓缓沉落……背景音乐响起“我的家在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观众席上轻轻的哼鸣声与唏嘘抽噎声,声声走心。

除了编剧和舞蹈创作者的匠心独具、功力独到,我们还要特别注意到该剧的音乐与舞美。作曲家刘彤,这位写出过舞蹈《走、跑、跳》《酥油飘香》《云上日子》,舞剧《藏羚羊》,影视作品《南京!南京!》的军旅作曲家,又为中国芭蕾发展史上留下恢弘而优美的一章。我无力判断舞剧《八女投江》音乐的高下,但《八女投江》的音乐确实细腻而丰满地描绘出这些女战士的高贵与亲切,最后的赞歌似乎将战士从冰冷的大河中升华为波涛滚滚,流淌进每一位观众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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